■ 万洪勇

如果说甜是幸福的姓，那么糖和蜜则可称为幸福的名和字了，形容一个人家境优越、生活幸福不常会说是泡在糖水里、长在蜜罐中，过的全是甜日子嘛。人逢喜庆，会散发糖果，哄骗小孩会用糖果，甚至侵略军还会用糖果收买人心。可见糖是多么好吃，又是多么让人欢喜。不过，现在看似极为普通、常见的绵白糖、白砂糖和糖果原本都是洋货，即便在改革开放前都还稀罕、紧俏而不易得，就连病人想喝洋糖茶，往往还要“走后门”、托人情才能买到洋糖。作为传统的、本土的糖，粉糖有红糖，糖果则有麦芽糖。

麦芽糖在涟水话里省称为芽糖，是土制的糖果，用麦芽混合糯米、玉米等制成，常由挑糖担子的走街串巷叫卖。挑糖担子的会拿着拨浪鼓或小镗锣吆喝买卖，我们涟水这里常见的则是用插口箫，吹奏的旋律简单、滑稽、悠扬，大致是“哆唻咪发咪，唻咪唻哆唻，咪唻咪唻哆”。芽糖不但便宜，而且还可以用废品兑换，所以很容易吃到。我家住过挑糖担子的，见过土糖果的制作过程，最后的工序是将熬制出来的汤汁经冷却凝固后放在洒有面粉的案板上搓成细长条子，然后剪成大小均匀的糖果，这个过程很像是下饺剂子。芽糖上还有彩色线条，添了一点美感，像是用洋红之类的颜色绘上去的。

糖担子里挑的其实是小百货，不光是糖。吃的里面会有米花团子。米花团子是在炒米花里拌入糖稀而后抟成的球状零食，也很受儿童喜爱。玩的里面会有“风转子”（大风车）和各式各样的“小吹机子”之类。现在挑糖担子已经淡出历史，当年可是与人们相守相望，也算是一道风景呢。

麦芽糖除了用来制作糖果，还用来做吹糖。相比于糖果，吹糖具有了艺术性和趣味性，那是更受儿童欢迎了。接近年节的时候，街上往往是连市集，天天逢集，年味剧增，很是热闹。我们街上老供销社门前的凵形场地是最聚人气的所在，做手艺的、玩杂耍的都往这里汇集，其中当然少不了吹糖的。吹糖又叫吹“糖人”，吹糖摊子光顾的人很多，其中当然多数是儿童，即便不买“糖人”，也能看个热闹、闻个味道。糖人的造型以公鸡和猴子居多，吹好的各式糖人插在草棒上待售，不过还是以现买现吹的情况居多。儿童们买到糖人常常是先玩一时晌，然后再一点一点吃掉。集市上还有卖蜂蜜糖的。我小时候见到的蜂蜜糖是深颜色的非常湿润的一大块晶体，极顶甜蜜滋润，与现在摊子上卖的干硬、发黄的蜂蜜糖有很大不同。蜂蜜糖是买多少，刀子划开多少。人们都说，这种糖甜度太高，刺激性强，小孩吃多了会“痴得咧”，估计这种说法和吃鱼子会不聪明一样，并没有什么科学依据。

以前做菜，作料很简单，不过是油盐酱醋、五香八角和甜面酱、豆瓣酱，但却觉得味道很足，久食而不厌。甜面酱、豆瓣酱家庭就可以制作的，不少人家有酱缸。甜面酱以小麦面为原料，用来蘸馒头、蘸大饼、就稀饭；豆瓣酱以黄豆为原料，用来做菜。酱的制作历史也够悠久了，据说可以追溯到汉朝。以前吃肉人日子稀朗，吃鱼倒是隔三差五，家里的谁拿个鱼竿随便转转都能钓到鱼，很少空手，有时即使钓得少也能够一顿“小熬”的，只需用二分钱酱油二分钱醋一分钱豆瓣酱，再放一点芫荽，鱼就可以烧得很美味了。烧狗肉、烧牛肉特别是烧狗肉，会加五香，以去腥味、增香味。八角是大料，俗称大茴香，而茴香在涟水话里通常叫小茴香。小茴香的茎叶可以作调味品，也可以做饺馅。各家都会在家前屋后种一点小茴香、芫荽和小蒜小蒜、大葱小葱，很是方便。小茴香上面常会出现花纹奇丽的豆丹状虫子，它们其实就是尚未蝶变的凤蝶。

吾乡的副食品当是以豆腐为王。豆腐有营养，口味好，且形态多样，有水豆腐，有茶干和白干，有“千身（千层）”豆腐（即千张、百页），有腐竹，有豆腐脑，未成豆腐之先还有豆浆、三浆。水豆腐可以炸豆腐果子；千张可以捆紧捆实，在酱卤里腌制，做成“素鸡”，是下酒的好菜。鸡糕也叫素鸡，但我不赞成这个叫法，因为鸡糕不是素的，而千张制成的那个“素鸡”才是素的。

大米干饭无论如何要算是好饭食了，因为有营养，好吃又经饿。但是过去大米是很少的，往往要用高粱、谷子、滚麦、绿豆、红豆做干饭。就是用大米做干饭，也会设法增加花样，做成咸饭、菜饭、萝卜饭和胡萝卜饭等等，以节约大米和燃料。

咸饭最简单，用油料、生姜、葱炸咸汤，然后将米下锅，煮出来的饭咸沾沾的，不用另外做菜了。菜饭的做法是，现将切碎的青菜炒熟盛起来，然后将米下锅，在米饭煮到尚未干汤的时候将菜摊铺在饭锅上，干汤之后进行抄拌即可为。萝卜饭的做法同菜饭。胡萝卜饭也简单，米下锅后就将胡萝卜丁子倒入锅里，煮熟之后再作均匀抄拌。相比之下，我最喜欢的还是胡萝卜饭，非常香甜滋润。但是经历过大饥荒的人大多数不喜欢胡萝卜，当然也不喜欢胡萝卜干饭了，因为当年缺少粮食和蔬菜，救济粮主要是胡萝卜，被吃伤口了。现在人们饮食健康的观念越来越强，胡萝卜身价越来越高，胡萝卜饭也会因之受到待见吗？

当年，年纪大而条件稍好一点的长辈，会吃“小锅饭”，就是开小灶。煮大米干饭的时候会在饭锅头上用瓷钵子炖鸡蛋或小葱拌豆腐，真是美味又经济，小一点的孩子会拿着小碗去剥长辈的份子，长辈似乎也非常乐意，这也算是又一种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