涟水话里的饮食和烹饪(一)
——涟水方言概说之五十八
■ 万洪勇
人常言,食在中国。此话当真不谬。吾国历史悠久、幅员辽阔,资源广富、出产丰饶,更兼民族众多、人烟稠密,都市如云如雾,集镇如网如罗,这就为烹饪技艺、饮食行业和饮食文化的兴盛、广博和精细提供了适宜的土壤。历代知识精英多有自觉实践、开拓美食者,前有孔圣言传身教,务求“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后有坡翁亲力亲为,以“东坡肉”和“东坡肘子”传世。还有 “民以食为天”这个硬道理加持,使得餐饮行业繁荣几千年、从来不落闲,就是在计划经济最要紧、市场管理最严格的时代,饮食业还是位于百业之首,私人店家与市管人员打游击,总有一定的营业额,哪怕在砸锅灶吃食堂跑步进入共产主义、“闻香队”在市镇村庄到处侦察的阶段,市民还有冒险做吃食买卖的,甚至在三年大饥荒粮食严重短缺的当口,勤劳智慧的饮食业主还能创造出“无粮店”这一稀罕的饮食新业态。
悠悠千载,积淀至今,中餐菜肴食品可说是烹饪技艺百千强,风格流派满庭芳,种类无穷无尽,花色无奇不有,宏大壮观的菜系之外,几乎每个地方也都有拿得出、叫得响的特色品牌,不独各县各镇,就是各个家庭,也往往能做得出几道拿手的美味佳肴,而且,食材再粗劣,好厨师、巧媳妇、美食家也能将其做出可口的饭菜。别的暂且不说,光是面条这一面食,作为食材,它的制作有多少种类、多少形状、多少工艺,作为馔食,它的烹饪又有多少名目、多少技法、多少风味,恐怕就没多少人能说出其大概,即以涟水为例,面条的食材加工就有跳面、挂面、擀面、绞面、削面等等,烹饪技艺就有素面、菜面、汤面、烩面、炒面、拌面、盖浇面、葱油面、炸酱面、肉丝面、拆烧面、长鱼面、排骨面、肥肠面等等,要是让面条大家族尽锐出列、悉数参展,那得要摆满多少条街呀!
而且,中国的饮食和烹饪,不但讲究色香味,尽情愉悦人们的视觉、嗅觉和味觉,还讲究名,让各式各样贴切巧妙生动形象的美妙名称调动人们的听觉、温润人们的情思。想一想,“雪花菜”“珍珠粥”“黄花肉”,这些食品名称那是多么美妙动听而又趣味横生。我们真可以底实而自豪地说,中国饮食烹饪之浩繁精美、宏大壮观,有如星汉灿烂一般,完全可以编纂食品大典、菜肴御览、糕点总目和烹饪大系,可以编纂饮食文化的四库全书。
其实我要说的是,中国的饮食和烹饪产生了海量语汇,使之成为汉语言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在这方面,涟水话也是相当丰富而有趣的,是涟水地方文化的重要载体和闪亮标识,应该整理,值得品味。说到烹饪技艺语汇,普通话里常见的有“炒”“烧”“烤”“熬”“炸”“烩”“煎”“涮”“熏”“蒸”“焖”“炖”之类;普通话里使用较少、涟水话里使用较多的则有“汆”“焯”“炝”“煸”“熥”“泡”“哈”“煿”“汪”之类。
这里的“炸”,在涟水话里与“砸”的方音相同,炸坨子(肉圆)、炸虎皮肉、炸黄花肉、炸肉“摽(猪皮)”、炸豆腐馃子、炸山药、炸藕夹子、炸油条、炸馓子、炸油端子、炸油刺(声调同痴)子、炸小馃子,这些“炸”实际发音都同方言的“砸”。
这里的“泡”,不是泡快餐面、泡米饭、泡馓子的那个泡法,而是泡水糕、泡稖(棒)头面、泡小麦面、泡糯米面的那个泡法,具体泡法是将面粉调和搅匀之后,连着碗或瓷钵子一起下锅,闷在水里煮泡,泡熟之后相当黏润香甜。
这里的“汆”,涟水话读若方音的“穿”,是将生肉圆子、青菜等放入开水里煮。“焯”涟水话读若[次鳄],即次和鳄相拼得到的发音,这种烹饪法与“汆”有点相似,是把青菜之类放入开水的煮,不同的是,“焯”煮的时间较短,不用煮熟即出锅,而“汆”则要煮熟才行。“熥”涟水话发音同“吞”的方音,指的是把凉了的熟食物再蒸热,如熥包子、熥馒头、熥山芋等。“煸”涟水话读若“边”的方音,义为轻微地“炒”。“炝”读若涟水话的“腔”,指的是将菜肴放在沸水或热油中略煮后取出加作料拌,如炝黄瓜。“哈”在涟水话里主要用于蒸煮螃蟹,“哈”的本字是“呵”。
这里的“煿”,涟水话读若“驳”的方音。古代韵书《集韵》将其标为伯各切,音博,字义是把食物放在锅中烤干,放油或不放油烘烤食物。在涟水,“煿”与“煎”意思相近,用得最广泛的是“驳”豆腐。
这里的“汪”,指的是将鸡蛋打碎搅匀,或将豆腐戳碎,然后放到油锅里轻微地煮,油稍微漫过鸡蛋或豆腐,要煮得很嫩活,出锅后再拌以洋糖,味口不是一般的高。汪鸡蛋和汪豆腐,乡里人家不轻易做,通常是做给家里的病人或是娇惯的小孩吃的。据说此物很养人。
油端子是用来出售的油炸食品,主要食材是萝卜丝和小麦面糊,搅匀之后将糊子放到扁的带花边的倒圆台状的端子(容器)里,然后放入油锅里炸,熟了就从端子里脱下,一个油端子就做成了。饮食店里不做这个,小吃摊子上会有卖的。
油刺子过去的饮食店里会有出售,很好吃的一种面点,做法是用发面擀成较厚的皮子,比饺皮子要大得多,包入少许红糖,再拍扁拍圆,然后放到油锅里炸,原先的扁圆状会“刺”成圆球状。捞起冷却过程中会逐渐有不同程度的收缩还原。当其圆滚滚的时候,没吃过这食品的人买了会心生欢喜,咬了一口之后,方知此物腹中空,不免有一点扫兴,因而,油刺子又有一个诨名,曰“懊悔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