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涟水方言概说之五十七​

■ 万洪勇​

上文说到，有的含名词词尾“子”的人物名称用来指人的某种特殊身份，“玉子”一语也属于这种情况。

“玉子”这个涟水话很好理解，与现在的流行词汇“托儿”意思相同，而涟水人又把“托儿”说成“托子”。“托儿”指的是生意场上的一类人物，他们伪装成顾客，以此引诱顾客，让人上当受骗。“托儿”一语本是北京方言，最初指的是商店或是路边小摊雇上一个或几个人，假装成顾客，作出种种姿态，引诱真正的顾客购买其产品。卖的是什么东西，就叫什么托儿，如卖布的叫“布托儿”，卖鞋的叫“鞋托儿”。各行各业都有“托儿”一族，就医有“医托儿”，求学有“学托儿”，坐车有“车托儿”，上酒吧有“吧托儿”，就连吃饭都会遇上“饭托儿”，踊跃排队买房制造楼市繁荣假象的叫“房托儿”，谈话节目现场安排的踊跃发言的叫“话托儿”，婚姻介绍所雇来专门与人约会相亲的叫“婚托儿”。

现在，年纪轻的涟水人大概已经不懂“玉子”，只知道“托子”。而在农村，知道并能使用“玉子”这个词语，还是大有人在的。那么，“玉子”正确的写法是怎样的呢？“玉子”的来历又是怎样的呢？

我们知道，风筝的别称有“纸鸢”“风鸢”，还有“纸鹞”“鹞子”。放风筝民间就有说是放鹞子的。鸢和鹞都是鸟，纸鸢纸鹞就是假鸢假鹞了，这里的关键在于“假”，而且，“放纸鹞”是一种操控行为，“纸鹞”在天空位置的高地远近和停行的时间长短均受到放飞者控制。因而，我猜想，有不少地方用“放鹞子”喻指行骗，而且往往指在婚恋方面的行骗，即以女性为诱饵、以婚恋为名义、以骗财为目的所设的骗局，涟水话叫“放小鹰”，这可能就是从放风筝本身的这些特性所引发的联想。

鹞是一种凶猛的鸟，样子像鹰，比鹰小，捕食小鸟，通常称“鹞鹰”“鹞子”，发音为yào，音同“耀”。这里藏着一个重要情况，“鹞子”是雀鹰的俗称，古名“鹬子”，而“鹬”的读音正是yù，刚好与“玉”同音。也就是说，涟水方言里的“做玉子”和“放小鹰”是同一个来历：用“鹞鹰”“小鹰”的名称和读音，说的就是婚恋方面的骗术；用古名“鹬子”的名称和读音，说的就是其间用到“托子”的各种营销骗术。“做玉子”的“玉”，其本字应该就是“鹬”了。

读音为yào（音同“耀”）的“鹞”，古名为什么会是读音为yù（音同“玉”）的“鹬”呢？这可能是因为古音韵母ü和ao之间存在某种互转关系。查《古代汉语词典》，“奥”有一个另读音，注为yù。另外，注音为yù的“燠”，声旁也正是韵母为“ào”的“奥”，这两个例子应该能说明问题。

关于“做玉子”，涟东一个集镇上有个笑谈。有位老汉会贩猪卖，有一次，他在情急之中让儿媳妇帮他“做玉子”，在集市上跟儿媳妇喊“老大嫂子”，煞有介事地和这位“顾客”谈论他的猪是如何肯吃食、肯上膘。这一幕刚好被街邻撞见，很快就传开了，都知道老汉管儿媳叫“大嫂子”这件“雅事”。

有的含名词词尾“子”的人物名称用于调侃、戏谑、讽刺等情形，这类人物名称不稳定，具有临时性。如“六秃子”“香猫卵子”“宝币六子”“讹币鞑子”等等。“六秃子”一语未知其来历，也不知其应该怎么写，但其含义是清清楚楚的，指的是总是显得非常高兴、欢喜的人，如笑指某人“火（高兴、欢喜）搞六秃子的呢”。

鹿科动物林麝、马麝或原麝成熟雄性，其脐部与阴囊之间有腺体，腺体的分泌物就是麝香。麝的腺体成囊状，即香囊。香囊外部略隆起，香囊外及中央有二小口，前为麝香囊口，后为尿道口。涟水人将麝称为“香猫”，将麝的香囊称为“香猫卵子”。“香猫卵子”可以用作反语、嘲讽语和戏谑语，通常喻指自以为很受别人欢喜的男性，也有喻指很受欢迎的物件的。如“不能搞你比，你得是个香猫卵子，人人见你得喜。”“这东有什么好的，你把它当得香猫卵子”。“宝币六子”一语来历不明，也不知其究竟应该怎样写，它与“香猫卵子”意思和用法相近，只不过其通常是用来喻指女性的。“宝币六子”也喻指物件。如“张三非常娇宠老婆，成天当宝币六子捧着”“这东西并不是什么稀罕物，你却把它当宝币六子”。

“香猫卵子”这个知识曾有中学地理老师在课堂上讲解过，而“讹币鞑子”这个知识则有小学历史老师在课堂上讲解过。老师讲，蒙古人统治中国的时候，每十户委派一名蒙古人管理，这个人被称作“十家鞑子”。“十家鞑子”有一项特权，就是“初夜权”，“辖区”内谁家娶亲，由“十家鞑子”在正日与新娘同房。所以，在涟水话里，将蛮横无理或欺男霸女的人称为“讹币鞑子”。

有的含名词词尾“子”的人物名称用于指称人的职业身份，如“厨子”“吹子”“扒夫子”等等。“厨子”即厨师。“吹子”是指吹鼓手，就是在婚丧礼仪中负责吹奏乐器的人。用“夫”指称人，这个情况很传统也很普遍，如“勇夫”“懦夫”“匹夫”“纤夫”“挑夫”“伙夫”，而涟水话里的“扒夫子”也属于这一类，只不过是加了词尾“子”。“扒夫子”指的是乘人不备，到人家扒粮扒物扒钱的人，扒夫子通常是在夜晚行动，会带着面罩。

还有两个词尾带“子”的人物名称“二衣子”和“石溜子”，用以指称有罕见的生理异常的人。“二衣子”正确的写法是“二尾子”，“尾”是多音字，音同“以”，涟水话里说成“衣”，指的是生殖器官，“二尾子”就是指拥有男性和女性两种生殖器官的人。“石溜子”正确的写法是“石女”，指的是生殖器官有严重障碍的女性，可以通过矫正术治愈。在涟水话里，“二衣子”是蔑称不男不女或性别错位的人，通常用作骂人语，“石溜子”也是用做骂人的，皆不足取。